【勤深深】失魂记(一发完)


 

九月的最后一天,天幕随着红色的沙尘一同落下。周深把手里的东西和同事做了简单的交接,起身离开公司的大楼,一个小时之后,他出现在了宠物医院外的地铁站附近,手里还拎着一只航空箱。 

 

不知道是从水资源紧缺的第几年开始,D城实行了轮流休眠的制度——每人每年有三个月都要在睡眠中度过。周深在冬天,男朋友李克勤在夏天,这样,每年只有六个月的时间他们能够见面。 

 

手机在响,是李克勤打过来的。电话那头有些混乱的嘈杂,不过主旋律还是熟悉的温柔的李克勤的声音:“我们要不要去吃那家烤羊排,你在世纪广场站下车等我。” 

 

李克勤是考古队员,每天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挖掘一些古代的城市或者墓葬,但是挖土的速度常常赶不上流沙吞噬的速度。正如周深的职业是时尚设计师——三分之一的时间沉浸在睡眠里,人们哪还有力气去考虑时尚呢——渐渐地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职业了。 

 

地铁的大门关上,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阴翳,广告灯牌模糊了玻璃。到终点站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,但是他还不想睡。 

 

 

 

周深被一阵黏腻的舔舐感惊醒,地铁在暗黑的隧道里停住了——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在人群拥堵的早晚高峰常常见到。 

 

对面的中年男人有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锁骨的位置,或许是他的手机壳。他手上拎着旧式的公文包,一身裁剪蹩脚的西服套在身上格外滑稽——周深有些恼怒,他觉得这秃头的中年男人简直面目可憎。他低头去看手机,时间是下午六点钟。 

 

借着屏幕的倒影,他看到那男人的脸竟然一点点伸过来了,浮肿的眼睑下是一片色彩斑斓的蘑菇一样的粉刺,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…… 

 

周深惊恐地抬起头来,然后就看着他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,像一片在火锅里被煮软的年糕。他的后脖颈处有一道不容察觉的伤口,小小的,血红色,但是很深,足以割断某处动脉。 

 

那男人突然又抬起头来,对他问:“小姐,请问现在是一下班时间了吗?”周深看清楚,他灰白色的瞳孔里带着病态的蓝翳,那不是一对活人的眼珠。 

 

周深深吸了一口气,尽量装作若无其事,拔腿走出了两个车厢才停。 

 

然而对面是两个很小的小学生,大约七八岁的样子。他们在很激烈地打斗和对骂着,却不知为何没有人上前制止。周深过来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望着这个二十多岁的女人。 

周深意识到这幅画面可怕在哪里,他们激烈地打斗、对骂,自己却听不到任何声响。 

 

是的,行尸走肉,休眠已经不足以解决问题了,随着生存资源的愈发压缩,现在连活死人也要来与活人争夺空间了。他早该想到的。 

 

提包里的猫发出“哇呜”的一声可怖的尖叫,两个小鬼一起向他扑来,周深意识到自己除了手里的猫之外简直无物可用。躲闪了几个回合,他毫不犹豫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。 

 

因为他的闪避,两个小鬼失去平衡扑到了一起,这给了他可乘之机——他用尖锐的鞋跟,朝着后脑最薄弱的地方狠狠砸下去,他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,一个,两个,都倒了。 

 

身材瘦小一点的那个扑倒在他的臂弯里,他单手抱住这断了头的小鬼的尸体,像是抱一个新生无力的孩童,轻轻放在地上。 

 

不知为何,心头骤然升起酸涩。 

 

他拿出手机想要给李克勤打电话,甚至想对他开一个玩笑,你们是不是又把古墓里的干尸放跑了。信号格是空的,网络无法连接,地铁也没有要继续挪动的迹象。 

 

他和不知道多少个活死人一起,被困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里了。 

 

 

 

那是在D城资源尚且丰饶、人们无需按季节休眠的时候,休假的周深在发掘工地里陪着李克勤。他捡到一段猫的骨头——在古代城址里,出土零星的人或者动物骨头是常有的事。他悄悄把骨头塞进自己的袖子里。 

 

在上古的文明中,猫占据着某种近乎神灵的地位,可能是养猫久了的缘故,他总觉得自己也拥有了洞悉时空的本领。 

 

半夜里他忽然在床上醒来,因为秋霜,气温比往日冷。李克勤不在床上,窗边桌上细高颈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一只沙漠特产的红柳,末梢上一朵未开的蓓蕾,此刻正一滴一滴往下沁水。 

 

滴-答-滴-答- 

 

他起身用手去探,指尖被沾染上带着腥臭味的血红色——落在桌面上的,是血。 

 

周深几乎是立刻把自己全身缩回了被子里,只留了一条足以呼吸和睁眼的缝隙——午夜的天光竟是棕黄色的,窗户原本面向着一片空旷的沙漠,突然凭空生出一座被火灼烧过的残垣,木头像一把利剑插在沙土里,断口指向天空。 

 

一个马蹄声由远到近地向着他来了,骑马的人大口喘着粗气。紧跟着的是一双细碎的皮靴的声音,刀刃撞击在盔甲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。接着是细碎的对话声。漫长的像是死亡一般的沉寂之后,马蹄声率先不紧不慢地离开了,紧接着皮靴也噼里啪啦地走开了。 

 

周深松了一口气。眼前的缝隙忽然被一只大腿挡住,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在他眼前蹲下来了,周深几乎是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。就在方寸之外,咫尺可闻。 

 

不知过了多久,李克勤把大汗淋漓的周深从被子里捞出来。 

 

“他们来过了?” 

 

“嗯。” 

 

大腿被什么坚硬的锐物,他立刻反应过来是那一截古墓里捡来的猫骨头。他记得睡前已经被收纳在了抽屉里,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出现在自己身上。 

 

此时周深蜷缩在李克勤的身上。从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,李克勤常常收集各地的香水给他。工地里的人,抽烟是常态,他身上却没有烟味,牙齿也没有被熏过的黄斑。干干净净,看不出漂泊吃苦的迹象。 

 

周深忽然有一种想法,一个活动在风沙之中的人,这样爱惜地矫饰自己,究竟是为了所谓的美丽,还是某种也被修饰过的生存能力? 

 

“今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的。“ 

 

”这里太危险了,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。“ 

 

 

 

地铁又缓缓发动了,不知是否是因为察觉了地下的秩序既然已经失控,几乎所有车厢的人和鬼都在黑压压地挤向门口。为了腾出一只手,他把猫也放了出来,匍匐在自己的肩上。 

 

他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混杂在说话声里,那是行尸走肉的语言。有的像某种尖锐的乐器,有的是病重之人的呼吸道的粗重的喘息声,有的是哭声、欢呼声、击掌声……好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,悲欢离合都在鼓膜中回荡。 

 

李克勤!他看到了李克勤!他还穿着那身考古工地的制服,手里也提着一个小小的工具箱——他怎么会在这里?周深想要呼唤他,声音出了口,却好像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,发也发不出,听也听不见。 

 

他固执地推开周围所有的人向他走去,因为这个,他一路上遇到了数不清的鬼。有的鬼皮肤冰凉,只要触碰一下,足以把他手指冻掉的程度;有的鬼戴着一个浅色领巾,微微地结着黑红色的伤口,为了掩盖被划损的痕迹;有的小鬼,手掌和脚掌都是错位的,像是足球场上被铲断腿脚的运动员,一定是从哪里跌下来过。 

 

周深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释然同时包围。自己早年在报社实习,写过一些奇奇怪怪的社会新闻。诸如丈夫杀死妻子之后把尸体塞进冷冻箱,被校园霸凌的小孩子从教学楼顶跳下。原来这些人死后也会来坐地铁吗?原来坐地铁也需要用什么东西来假扮成正常人吗? 

他推开面前的所有人和鬼,很大声地不停喊着抱歉——李克勤终于回了头!周深! 

 

他也看到了他。就在车厢门即将关闭的时候,李克勤握住了他的手,狠狠地向外一拽。他们两个终于跳到站台上了。周深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乱的衣服,准备问问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李克勤却没有放手的意思,指甲掐在他的肉缝里,越来越紧,越来越紧。 

 

…… 

 

女士,醒醒。 

 

恢复神智,最先看到的是穿着地铁制服的人在摇晃他的双肩,猫蹲在猫包的外面,一只爪子死死地掐住了他的手臂。 

 

环顾四周,衣着精致的人依然在匆匆走动。明天就是冬季休眠日的第一天了,买猫粮,清洁房子,养护设备。必须要在假期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。 

 

原来他晕倒在站台上,被很好地照顾起来了,腿上甚至还放着一个防走光的毯子。手机震动,是李克勤一段时间之前发来的短信,“我刚刚下班,预计一小时之后到。” 

 

只是恰好跳出的一条新闻格外醒目——一考古工作站不幸被流沙掩埋,值班的青年学者牺牲……

评论 ( 2 )
热度 ( 46 )

© 张二坑 | Powered by LOFTER